陀螺电影 @第38届东京国际电影节

从年初的柏林电影节跳转到年末的东京电影节,八个月的时间过去,范冰冰的身份从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转变为东京主竞赛入围影片的主角。

范冰冰与《地母》导演张吉安在东京电影节
而这次在东京,我则在对话者之外“多”了层观众的视角去了解她的变化。
陀螺电影柏林专访评委范冰冰
正是感受到私下里的她愈发平和,你便愈发理解她在新片《地母》中的巨大变化并不令人意外,尤其是在不同语言的表达上,或许她本人都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多的可能性。

右二为范冰冰在《地母》片场
“我不在意把脸‘碎’掉”
与角色相遇的决绝
导演张吉安原计划几年后再拍摄《地母》这个项目,并使用全素人演员。但范冰冰主动想要出演这个项目后,他犹豫了,足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考虑是否能用好这位大明星。谈及此事,她笑了,眼神里是了然与坦诚。
“其实我表达想要拍这个电影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凤英这个人物很有力量。”范冰冰说道。但她很清楚,张吉安喜欢拍的电影是群像戏,《南巫》是这样,《五月雪》也是,它们都承载着大时代背景下的政治与人文重量。“原来《地母》也是一个群像的故事。当他找我的时候,讲完了这个故事之后,我觉得哎呀,这个人物很有力量,也承载了很多的责任,很丰富。”
这个角色的吸引力在于“陌生”与“难度”。“我从来都没有演过这样的角色。虽然《我不是潘金莲》里也演了村妇,但李雪莲是有‘上访’这个核心事件的,她的生活细节和内心情绪展现得相对简单。而凤英不同,她更内敛、更复杂。”

《地母》剧照
更大的挑战是语言,“要讲这么多的不同国家/地区的语言,这个对我来说其实挺难的。导演问我,什么是最难的?我说没有简单的,我觉得这个戏里面的每一个细节对我来说都是最难的,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导演的犹豫在于,如何把“被无数导演拍过的范冰冰”,拍成一个全新的、属于张吉安镜下的范冰冰。“我觉得他是有这个企图的。”范冰冰敏锐地捕捉到了导演的创作野心。而当导演直接问她:“如果我真的把你的脸‘碎’了,你会不会很在意?女演员都很在意自己美不美”时,她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说我不在意。我小的时候拍戏我也不在意,《观音山》那些,看起来很美,但我也没有化妆,什么都没有,就直接(演)。其实在角色里面,你有很多可以去塑造的东西,只是我有的时候也很受困于这个脸的问题。”她坦言,“确实过往有一些角色是很受困的,我自己也这样感觉。那么有一个人愿意帮我去解决这个问题,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所以他就觉得,哦,你跟别的女演员好像不是太一样,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尝试这个东西。”
这份毫不留恋的决绝,成了张吉安与范冰冰之间信任的基石。
“硬背”出的多国语言
“磨圆”了的五官
有了这份信任之后,是长达三个多月略显“笨拙”又执着的功课。语言是横在范冰冰面前的第一座大山。
“我本来就是一个学语言很没有天分的人,”她自嘲道,“但是就是把你逼到,我拍各个不同国家的电影,每一个国家的语言都要去学的时候,我觉得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地母》台词涉及多种语言,并以福建方言和马来语为主。“福建方言虽然也听不太懂,我也完全没有接触过,但它好像还有几个音几个字是跟普通话有点相关的。但是马来语你是完全完全不了解的,所以完全是硬背下来。”
于是,在开拍前的三个月时间里,范冰冰已将全部对白“学完背完”,并由导演张吉安亲自检查:“反正一直到我开机的那天,我剧本都已经不用拿在手里了,因为我全部都背完了。”

《地母》剧照
外形的重塑是另一重挑战。范冰冰的皮肤非常白皙,她本来想靠日晒更接近角色,但马来西亚吉打的天气又很特殊,“一天的天气有很多变化,早中晚都完全不一样 ,有的时候下雨了 ,马上出太阳 ,然后接着下雨 ,所以所以没有很多的时间给你晒”,无奈只能依靠妆造改变肤色。
但更核心的改造在于“磨圆”她过于精致的五官。“吉打当地的马来西亚华人后裔他们的面容有一些比较钝感、比较圆润的状态,所以导演就不希望脸很尖或者很有棱角。张吉安就觉得可能我的五官还是比较偏精致,他就希望要有那个’钝感’。”——一种马来西亚当地华人后裔的圆润与质朴感。
“他就想把那些所有东西都磨圆了。”范冰冰回忆道,当时甚至尝试了特效化妆来做成完全的单眼皮、很大的鼻子,“但是他就觉得可能零件太多的时候会影响到我的很多情绪,所以后来只用了鼻子一部分,眼睛就没有用。”
当妆发完成,范冰冰站在一群真正的农妇中间时,那种“不打眼”的融入感,让她自己觉得这次“有戏”,“最起码你不是一个很抽离的人”。

《地母》剧照
“那场插秧的戏,很多人说觉得,哎,好像我们站在里面也觉得好像还可以。我们后来看画面的时候觉得,那场戏是个比较好的定心丸,大家都觉得这最起码是对的过程,不用在拍摄中间重新调整、重新纠结。”
说来巧合,范冰冰现在的经纪人就是一位马来西亚人,当我问她有没有参考这位亲近之人的形象时,她调侃道,“她已经被我’汉化’了,哈哈,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但有一些她的朋友其实还蛮值得参考的,而且我觉得就是因为他们都是在吉打生活嘛,是非常非常接地气的农家居民。”
“一条过”的动情哭戏,
向解降师学习的驱魔仪式
在《地母》的拍摄现场,导演张吉安采用了一种近乎奢侈的拍摄方式——顺拍,即严格按照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进行拍摄。对于需要深度沉浸的角色而言,这无疑是最佳的创作温床。
谈及此,范冰冰的言语中充满了对导演的赞赏:“张吉安导演非常擅长调整演员的状态,而且他跟演员沟通起来一点也不费劲儿。”她解释道,顺拍让她的情绪得以自然地跟随角色凤英的命运脉络流淌,无需跳跃或拼凑。“他是一个特别能调动演员内在感受的人。在每一个关键的情绪节点上,他都会非常精准地捕捉和抓取他想要的东西。”这种创作上的默契与信任,为范冰冰的表演提供了坚实的安全感,让她能毫无保留地投入其中。

张吉安导演与范冰冰在东京电影节
影片中有一场她拣回文件哭得涕泗横流的重场戏,情绪爆发力极强,而她只拍了一条。
“导演给了我很大的信任和空间,没有刻意要求我去‘演’悲伤,而是让我去‘感受’那个瞬间。”她剖析道,“我对凤英所承受的一切,那种心疼、无力,和压抑深有体会,那一场戏的情绪其实很自然的就来了。那不是设计好的眼泪,而是真实的情感反应。”
在《地母》中,她最重要的“对手演员”之一,是一头不会说台词的水牛。片中,范冰冰与这头水牛有大量互动,她需要将对“丈夫”的深厚情感,悉数投射到这头沉默的动物身上。
回忆起这段“与牛共舞”的经历,范冰冰笑着坦言挑战不小。“因为它是动物嘛,不会像演员一样听话。”拍摄环境本身就很艰苦,他们深陷于泥泞的田地里,“泥浆能没到脚腕,牛也站不稳,脚下很滑,所以它经常会不受控制地乱动。”
给牛洗澡、抚摸它、与它无声交流……这些看似温情的镜头背后,是日复一日的耐心与陪伴。“因为我们提前花了很长时间和它相处,经常喂它吃的,跟它聊天,它慢慢地对我也就比较熟悉,不那么害怕了。”正是在这种建立起来的信任中,那些充满情感张力的镜头才得以真实捕捉,那些“好笑的幕后花絮”也成了她记忆中独特而温暖的一部分。

《地母》剧照
另一种极具挑战的表演,是当地文化中驱魔作法的戏份,其肢体语言需要强大的信念感支撑。这份信念感并非凭空而来,它源于最地道的田野调查。“我是和张吉安的爸爸学的”,她揭晓了谜底,“他爸爸是个解降师,就住在吉打。我也录了他做法的视频,回去模仿练习。手法在当地现实生活中是真实存在的。”范冰冰更透露,在电影里饰演她女儿的那个角色,其实是导演张吉安本人艺术生命的写照。
走出舒适区
在世界的镜头里
寻找“好玩”的故事
范冰冰显然已经坚定地走上了一条国际化的、专注于艺术表达的路径:与风格突出的马来西亚导演张吉安合作《地母》,主演华裔导演王颖执导的《疯癫老人日记》……未来观众和影迷可能会看到她和更多影迷熟悉的、作者风格鲜明的导演合作新片。
《疯癫老人日记》刚刚在日本杀青,影片改编自谷崎润一郎的经典小说,有着非常疯狂的故事背景。这次她学习了大量日语台词,在日语和中文的表演中穿梭。王颖独特的个人风格也给范冰冰留下深刻的合作印象,她更对影片绝美的影像表达大加赞赏。

“过往的表演,我觉得主要是角色上面的内容。但现在,有很多东西是在国内我拍不到的。”范冰冰直言不讳,“像《疯癫老人日记》这样的题材,你说在中国哪个投资方要投?它也不是一个很商业的内容,它是一个艺术片,然后讲一个关于老人的故事,谁愿意看?但是我会觉得那个故事非常非常好玩,非常非常的有意思。”
“所以你现在走出来,你就会觉得有一些东西是你原来完全接触不到或者是拿不到的东西,然后你现在拿到了,你就觉得是一种特别的体验。”
谈及此次重返东京电影节,她感慨万千。“最令我感慨的是感觉电影节在见证我一路成长和收获,也结识很多新的朋友。这一次,焦点回归到了作品和角色本身。”

范冰冰曾凭借《观音山》中的表演
获得东京电影节 最佳女演员奖
在这部《地母》中,范冰冰打破了以往更多的束缚,将自己从过去的身份中抽离,追求一种更内敛、更具精神深度的表演挑战。
至于未来,她表示仍在看新剧本,也并不排斥自主孵化新的电影项目。
但当被问及是否会以导演身份回归时,她显得从容而开放:“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可能看后面的因缘际会,我对未知的未来也很期待!”
采访结束时,她微笑着道别。现在的范冰冰不再急于证明什么,而是沉浸在每一个“好玩”的角色里,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一步步走向她作为演员的、更广阔的应许之地。
/TheEnd/




